「這兒是不是姓范的?」門外是穿着制服,荷着槍的警察,他們是聲勢洶洶的。應門的是范家的總管,范家是地方上有財勢的,而范家主人范敬德,更與警察廳長有點交情,而今,那兩個在門外的警察,居然是聲勢洶洶的,難怪范家總管會感到有點兒突然,而且心中存着很大的懷疑。
「是的,這兒是范公館,城裏就只有我們這一家姓范的,兩位長官有何貴幹!」由於警察的態度不禮貌,這個總管是仗主人威,說話也冷冰冰,大刺刺的,那副口氣,就是在怪這兩個巡警冒昧。
誰料,當中一個警察,粗魯的把總管一推,逕自踏進門裏。
「你少嚕囌!范家珏呢?我們是奉命來鎖他的!」那警察粗暴的喝道。
愕了一下,總管差點兒懷疑自己的耳朶,但從兩個來勢洶洶的警察身上,也隱隱覺得事情有點不妙。
剛才大刺刺的態度,一下變成卑躬屈膝,只見總管臉上堆滿了笑容,恭敬的說:「兩位長官,我們少爺犯了甚麼事?居然勞動長官你們,嘻嘻,廳長……與敝家老爺,是有過命的交情的,長官們大概是弄錯了嗎?」
畢竟是總管,說話是相當的得體,雖然是向對方詢問,卻不忘在話中交待主人的身份與地位。
可惜,總管是完全的表錯情了,兩個警察完全不吃那一套,還是剛才發話的那個警察,使勁的向總管一推,就差點把總管推落在地上吃狗屎。
「人命關天,過命的交情又如何?我們是奉命鎖人的,你再嚕囌,我就告你一個阻差辦公!」
警察說着,便招呼身邊的同伴,穿過院子,逕往范家的大廳走去。
總管聽到警察口裏竟說自家的少主居然牽入了人命的案件,也忘了剛受一掌的疼痛,連忙追上大廳。
「兩位長官,咱們老爺跟少爺都在,大家像自家人一樣,有甚麼誤會,我馬上去請老爺跟少爺出來,你們倆請先坐一坐,喝杯茶!」
「哼!還怕姓范的逃得了?就給個臉子范老爺,你馬上進去通報吧!」
怎敢遲疑,總管招呼了兩位警察後,飛也似的便奔向書齋,把這件意想不到的事向主人范敬德報告。
不消盞茶時候,范敬德已步出了大廳,這位與警察廳長有過命交情的范老爺,雖然年已六十,但精神奕奕,而且一臉威嚴,使人望去,就知他是個德高望重的長者。
此刻,他向兩位警察招呼後,卻是急不及待的,便詢問道:「兩位老兄,聽敝家人說,兩位老兄說犬子犯了官非,要逮捕犬子,此話……?」
「范老爺!」那警察似乎也曉得范敬德與自己長官的交情,剛才對總管的粗魯態度,也一改為十分恭謹:「我們是奉命要拘留令郎的,這兒是我們廳長的手諭,請范老爺過目!」
范敬德接過那公文一看,臉色頓時變得蒼白,果然,公文上寫得好淸楚,也證明這兩個警察,真的是奉命來逮捕自己的兒子。
「這……到底犬子是犯了甚麼罪?公文上並沒有言明,兩位老兄,你們可以向我透露一二嗎?」愛子情切,范敬德他也顧不得身份,忙向警察查詢此事。
「范老爺,我們是奉公行事,詳細情形也不清楚,只知道范少爺是牽入一宗謀財害命的案子裏,而且跟范少爺同謀的人,已經捉到了,不過,廳長已經吩咐,請范老爺最好跟范少爺同時往局裏一次,廳長說,此事要當面跟你老人家談一談。」那警察恭敬答。
※※※
范敬德一生勤奮,每一點錢財,均是來自正當的生意裏,在城裏,他能受到尊敬,並不容易,一則他從不仗勢淩人,二則范敬德是出名的仗義疏財。
范敬德在那個年代來說,是頗難得的,普通有兩個錢的人,都喜討個三妻四妾,但范敬德年已六十,還是跟結髮妻吳氏廝守,而吳氏就只替范敬德養下家珏一個兒子,當年傳統口號,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,換作別的人,早已振振有辭的納妾了,而范敬德甚至對妻子連一句怨言也沒有,因此。知道他的人,對他也特別敬重。
就因為范敬德只有這麼一個兒子,自小,他對家珏就嚴加管敎,只要家珏有半點不規矩,范敬德從不假以詞色,雖然,大家都曉得范敬德心裏對自己這唯一的血脈,是極盡痛愛,但當家珏犯錯時,范敬德的嚴厲,連身邊的人看了都搖頭嘆息。
嚴厲的管敎下,范家珏是個謙恭有禮,非常有為的年靑人,但當然不會像其他紈袴子弟,流連賭場妓寨,甚至在那個年代,被視為大戶人家體面的事——抽鴉片,家珏也不會。
只要見過家珏的人,沒一個不稱讚這個年靑人,他侍母至孝,對父恭敬,規行矩步,甚至連對下人,也同樣謙虛和善,范家的下人,對老爺固然尊敬,但對這位少主人,他們是同樣的恭順和敬愛。
當警察廳竟派人來抓家珏時,范家上下,無不吃驚,沒有人肯相信,也沒有人敢相信,這位修養極好,規行矩步的少主,竟會被牽涉及命案裏,而范老太在聽到此消息時,更驚震得差不多暈倒。
況且,當范家珏曉得警察廳要逮捕自己的時候,更是連聲呼冤,甚至是聲淚俱下,罰誓自己從未做過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。
沒有人會不相信范家珏,要是一個為非作歹的人,絕不會像范家珏那麼理直氣壯的呼冤,同時,以范家今日的地位財勢,壓根兒范家珏就沒有理由會去幹謀財害命的事。
也只有范敬德這樣的長者,雖然愛子情切,更和警察廳長有深厚交誼,他儘管驚訝憤怒,竟還是親自陪同兩個警察,押子赴公門。
此事可以丟盡范家的臉子,但是范敬德卻仍然那麼合作,絲毫沒有為愛子強護。
范敬德自己是絕對不祖信,兒子會幹出這種人神共憤的事,但同時的,他卻沒有忘記,畫虎畫皮難畫骨,萬一自己真的看走了眼?
當家珏被關在警察廳的拘留所時,那種情況,是令范敬德萬分心酸的。
因為,家珏曾聲淚俱下的,請求自己的父親相信他,那聲聲呼冤,使范敬德幾乎老淚縱橫,父子親情,怎能割得斷?誰願親眼看着自己的兒子身入囹圄。
※※※
范敬德步入警察廳長的辦公室時,臉色是蒼白的,而且眼角還有淚痕。
與他四十年交情的廳長方以欽,立刻親切地把他招呼入座。
「范兄,請你原諒我,我是情非得已!」
誰願意有這樣的不幸事情發生?它使這對老朋友,陷入了極為尷尬的局面。
氣氛是沉默的,范敬德的情緒波動得太厲害,他當然明白,眼前的至交,絕不會無原無故拘押自己的兒子,也由於此點,范敬德更不易開口,他畏懼無情的事實,會把自己的心傷透。
可惜,這並非逃避問題的時候!
「范兄,半個月前,東門李家寡婦,半夜被人分屍的案件,你也淸楚吧!」
東門李寡婦,半夜被分屍,家裏財物被搜得一乾二淨的案件,早就轟動了這個大城,連日來,街頭巷尾,誰不在討論這件事?范敬德又怎會不知道?
「難道,家珏被牽入這……這件……」
「唉!范兄,這真是出乎意料之外,家珏世侄是我看着長大的,真沒想到他竟會這麼糊塗,唉!」嘆了幾口氣,方以欽的語調,也是極度的惆悵和難受。
「以欽弟,聽說此事已抓到另外的兇徒,但……家珏怎會牽連在內,願聞其詳!」心裏是跳得很厲害,而范敬德無法不緊張的追問。
「是的,我們在昨晚把一個叫李祥富的人抓着,經過審查後,得知李祥富是李家寡婦的小叔,而自他的口供裏,我們……」
只聽方以欽的聲音越說越低,而坐在他對面的范敬德,臉色卻是越來越蒼白。
※※※
在案子未開審之前,整個城裏,沒有人不在討論這件事,因為每天在報紙上,都以偌大的篇幅刊登這件案子的消息。
范敬德在城裏是有名望、有地位的人,他的兒子竟被拘為疑犯,牽涉在一件謀財害命的案子裏,這當然是大家萬二分注目的事,況且,范敬德跟方以欽乃過命之交的事,許多人都知道,而范敬德竟大公無私,親自押子就捕的事,大家爭相報導,並引起美談。
儘管,在案子未作審判之時,誰也不能胡亂的判斷這件事情,可是,范敬德敎子之嚴厲,范家珏平日的行為操守,均是大家口碑載道,何況,以范家的財勢,更沒有人相信,范家珏會幹出這種不智的事來。
故此,在報紙的報導裏,在人們的閒聊裏,大家竟是一致的護着家珏。
為了兒子蒙此不白之冤,范老太哭斷了肝腸,范敬德更是茶飯不思,一下子衰老了十年有多,加上每天往拘押所探望兒子,見兒子日益憔悴,聲聲呼冤,做父母的他們,又怎會不心如刀割?
但法律面前,每個人都是平等的,一切均要等待審判以後,才可真相大白。
大家都殷切盼望,公審之日的來臨,同時,大家同樣的希望,范家珏會是真個被冤。
※※※
望眼欲穿,公審之日總算來臨。
湧去聽審的人,可以說是人山人海,這麼大的事情,每個人都關心,每個人都希望能親臨法院,盡快廳到審判的結果。
使到場的人驚異的,在這麼重大的日子裏,范敬德夫婦,竟然沒有到場,不過,這個現像也是難怪的,誰也曉得,劫案的結果會是如何?若范家珏真的無罪釋放,當然是大喜的事,但若審判的結果,范家珏真參與謀財害命的事,只怕范敬德夫婦會當場暈倒。
在這種毫無把握的情況下,范敬德夫婦的不到場,是容易被人了解的。
其實,審案的過程是非常複雜的,而聆訊各方面的證供時,也耗損不少時間,但庭內的人卻是聽得津津有味,大家關心的,是范家珏的生死?而李寡婦小叔是否有冤,大家反而置之不理,因為李祥富的好賭是出了名的,他的被控,大家早就覺得是理所當然。
經過了大半天的審訊後,終於到宣判的時候了。
當宣判李祥富謀殺寡婦的罪名確立,被判槍斃時,全場的人都是鴉雀無聲,就彷彿這是早已知道,而且大家都盼望聽到的事情一樣,甚至在場人土,見到李祥富臉無人色的樣子時,大家還是表現得麻木似的,因為李祥富是罪有應得一般。
當宣判第二被告范家珏的時候,全場人士屏住呼吸,靜得連一根針落地,也可以聽得一淸二楚,大家同樣的心情,就唯恐發出半點聲響,就影響到聽不淸楚審判官的宣讀一樣。
而在審判官朗聲的宣佈,范家珏的罪名不成立,無罪釋放之時,聲音剛頓,全場的人,竟然不理法院是嚴肅之地,忍不住大聲的歡呼起來。
文質彬彬,卻顯得萬分憔悴的范家珏,自他被押拘後,也是第一次,露出笑容來。
當審判完結後,家珏當場被釋,上前向他致賀的親友不少,而好管閒事的人,也把他包圍起來,甚至報紙館派來的記者先生,還特別纏着家珏訪問,請他對今次無辜被冤,發表談話。
可是,范家珏在得釋自由後,他首先渴望的就是返回自己的家裏,好好的慰問父母,他很坦白的向大家說出自己的心意,便匆匆的離開法院,返家去了。
范老太在兒子回家之前,早就得到下人回來報告,知道自己的兒子無罪釋放。
神廳裏早就燃起了香燭,門前也放了給兒子洗擦霉氣的柚子葉水,只等兒子回來,馬上祭祖。
在家珏回到家裏的時候,范老太還是忍不住,擁着兒子痛哭起來,儘管,這是喜極而泣,但是,范老太想着兒子過去所受的委屈,還是忍不住感到悲慟。
有一點范家珏感到奇怪的,就是回家之後,未見到父親的面,因此,他在祭完祖之後便向母親打聽。
「娘,怎麼未見爹的臉?」
「噢!差點忘了,你爹在書房等你,他吩咐你祭過祖後,就去見他。」范老太回答。
「好吧,我現在就去!」
※※※
范家珏在得悉自己無罪釋放後,非常輕鬆,當他步入父親的書齋時,心情還是異常愉快的,可是,當他看到父親正板着臉的怒瞪自己時,不由自主的一愕。
「爹,我回來了!」家珏平日對父親都是恭恭敬敬,此刻對父親的態度,也跟往日一樣的恭謹。
范敬德臉上的寒霜絲毫沒有解凍的意思,冷冷的哼了一聲後,竟就揚起手來在兒子的臉上摑了一掌。
臉上火辣辣的痛,但家珏依然未知道,自己是為了何事把父親觸怒了,因此,當他撫摸着臉時,卻依舊驚詫的問:「爹,你……你……」
「畜牲,你幹的好事。」范敬德不等兒子把話說下去,便開口大罵。
「爹,您到底要說甚麼?我到底幹了甚麼事?我一點也不明白!」溫馴慣的家珏,雖被父親狠狠的摑了一掌,但是,他仍然謙恭的向父親詢問,自己是為何把父親觸怒了。
「豈有此理,你還有臉在這兒裝蒜,家珏,你這個畜牲,你使我們范家丟盡了臉,我一生的名譽,也為了你這個孽子蒙污,要不是我只有你一個兒子,我就親手斃了你!」范敬德越說越憤怒,又揚手摑了兒子一巴掌。
捱了痛還不打緊,家珏卻被父親的話弄得心驚膽跳,因為,父親的話裏,他也隱約聽出,自己似乎闖了滔天大禍,偏是他撫心自問,卻還是想不通,自己從未行差踏錯,他怎會如此激動。
「爹,到底我犯了甚麼過?令您老人家這樣氣怒?請您說出來吧,我真的不明白,」家珏的話是非常惶恐,他的聲音也不由自主的震顫起來。
「你……你還有臉來問我?畜牲!我問你,我們家裏沒飯吃?沒屋沒田?你為甚麼自作孽,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?李家寡婦守了半世寡,剩了那點點的錢,你竟然就敢殺害她?」范敬德憤怒,激動又痛心的叫道。
這些話聽在家珏耳裏,卻是心驚肉跳,他做夢也想不到,當法院剛判了他無罪釋放的時候,自己的父親,竟還會如此的責備自己。
「爹,我沒有,怎麼連您也不相信我?我真的沒有做這種事,爹,法院也判了我無罪釋放,我自小得到你的循循善誘,我更無恥,也不會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啊!」家珏的話,是說得痛心疾首,只要你看到家珏此刻臉上的真誠,是絕對不會相信,他有半句謊言的。可惜,范敬德似乎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兒子,只見得他毫不動心,反而喝令家珏跪下。
「畜牲,你以為法院是根據公理來判你無罪?你可知道,我跟方以欽廳長為此事奔走了多少遍,要不是念我家三代單傳,只有你一個,要不是以欽世叔跟我的交情,你早就該槍斃了,你還敢在這兒狡辯?」
范敬德的話,對家珏來說,無異是晴天霹靂,他一點也想不到,他的含冤得雪,並非在法律的公平審判下得到的,而竟然是父親仗着與警察聽長的深交,而使自己無罪,對一個本來就被冤枉的人來說,沒有比聽到這份消息,會受更大的刺激。
連被警方扣押時,家珏都沒有流過淚,但在此刻,他卻真真正正的流下熱淚來。
「爹,我被天下人冤枉也不重要,但你是我的親爹,你怎能不睜開眼睛,看看你的兒子,我是這樣的人嗎?爹,我會做出這種事情嗎?爹,我求你,看看你的兒子,看看你親手養大的兒子,我會是這種人面獸心的畜牲嗎?」家珏跪在地上力竭聲嘶的在叫着。
沒有人會了解范家珏的悲慟,當一個人被冤枉的時候,整個世界的人都誤解他,也許沒有問題,但要是連自己最敬愛,最尊重的人,竟會像其他人一樣,對他的含冤而不諒解,這份打擊,卻不是任何人能接受的,假如此刻家珏的手邊有刀,他準會剖開自己的胸膛,讓父親看看他的心是怎樣的。
范敬德心情之激動,也決不低於自己的愛子,可是,他在老淚縱橫時,卻自懷裏取出一個翡翠玉珮以及一張信箋,遞到家珏的臉前。
「家珏,並不是我冤枉你,也並不是方以欽世叔故意誣陷你,這些鐵證,你自己看看,這就是我們千方百計,替你買回來,為你洗罪的,你自己睜開眼睛,看個清楚吧!」
接過父親手上的東西,范家珏比石像還要木訥,他當然認出,那塊玉珮是他自出娘胎,就一直佩在身上的,而玉珮的遺失,是在被拘捕前的半個月,他沒法想得出玉珮是在何處,何時遺失?沒想到此刻竟由他的父親遞回給自己。
更吃驚的,是那張薄薄的信箋,范家珏縱患了失忘症,卻還是認得箋上的字跡,是他親手而寫的,而那封信的內容,竟就是自己寫給李祥富,跟他商議如何合謀李寡婦的財產。
「你有甚麼話說?玉珮是在李寡婦的屍體上拾到的,你可以說是別人陷害你,但是,在李祥富家裏搜出來你的親筆信,還有人能冒認你這樣寫嗎?畜牲,如今鐵證如山,你還想狡辯嗎?」范敬德沉着臉向范家珏喝問。
只見家珏呆呆的,握着信的手顫得連紙箋也簌簌發出響聲,而他的臉色跟一個死去的人差不多,他甚至已經連話也說不出來。
他還有甚麼話說?整個世界,沒有人相信這件事冤枉的,而那張信箋,連范家珏也無法為自己辯護。
只有范家珏心裏明白,自己壓根兒未做過這種事,但誰肯相信?誰會相信?
而自己的父親亦說得相當的淸楚了,若非為了香火的承繼,早就證家珏於法,家珏更明白,自己的父親,最重要的,是為了愛自己,天下有哪一個父親,願意看着自己的兒子受死?
※※※
范家以外的人,應該說是除了范敬德之外,大家為少爺的無罪釋放,而感到極之高興的。
可惜,他們的高興,並沒有維持了多久,在范家珏獲釋返家的第二天早上,范家的人,便發現他在自己的房裏割脈自盡而死。
范家珏只留下了一封極短的遺書給父親。
在范敬德展開兒子用鮮血寫成的遺書時,也是泣不成聲,悲慟得痛不欲生。
「爹:我沒法向您說明我的含冤,現在,我唯有以死來表示我的淸白,請您原諒我的不孝,雖然您曾為我的生命盡過努力,但一個人要是含冤活着,倒不如死了乾淨,爹,我真的沒有做過那件事,請您相信我,不孝兒家珏絕筆!」
儘管,范家珏為自己的淸白而死,儘管,李家寡婦的兇案,早就在審判後告一段落,而且很快的,大家已經把這件事忘記得一乾二淨,本來,不關係自己的事,大家是很容易淡忘。
可是,范敬德並沒有忘卻這件事,兒子的死使他相信家珏是淸白的,可是,那些鐵證又如何解釋?特別是家珏的死,范敬德所蒙受的打擊,是非常嚴重的,他立誓以殘餘的生命,也要把事情的真相找出來。
但人已死了,李祥富也伏法而死,這件事要查明真相,談何容易?
有誰能告訴范敬德,家珏是否真的淸白?
直到五年之後,范敬德碰到了一個德國留學歸來的西醫生,根據西醫的解釋,人類有時候會在睡夢中,做出一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,而在事後他自己是完全沒有記憶的,在西方,這一種病症,稱為「離魂病」,而家珏的事,多半是因為患上這種病症而產生的。
但是,到底這解釋是否正確?誰也說不上來,但家珏的情況,除了這個解釋以外,還有更合理的嗎?
只可惜家珏已經自盡而死。
縱使他還生存着又如何?
在當時的社會,西方的醫學論,壓根兒就為大部份人所不能接受。
若有西醫證明,家珏是患了可怕的離魂病,若西醫還肯出法院作證供,但當時的法律,當時的社會,能接納這個證供麼?
要真如此,家珏是在離魂病發時,真的與李祥富合謀殺死李寡婦,而他在無意識,精神遊離狀態下,做出了那件可怕事來。
家珏的雙手,還是沾了血。
在當時的法律下,家珏會被判無罪嗎?
而要是家珏被判無罪,這件事對他來說,又是否公平?
這件事若換在這個時代發生,家珏當然會是被原諒的,但在那個時代……
因此,在范敬德接受那個西醫的理論時,他始終是迷惘的,因為他也不知道,自己的兒子到底是否應該無罪,這個問題,在范敬德臨死時,仍未能想得通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