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8集 磨刀老人

第08集 磨刀老人

這不是一個很可怕的故事,但很悲涼,使人感到非常傷感的故事。

故事發生在廣東省一個小鎮裏,鎮名叫埔城,近着福建與廣東省交界之處。

埔城人口並不很多,是個非常樸素的小地方,二三百戶人家,多以務農為業。

每個黃昏,在大街上,老是響着個沙啞的聲音。

「磨較剪,鏟刀磨較剪,磨洋較剪鏟刀!」聲音是單調的,重覆又重覆着,由大街轉至小巷,又由小巷而至更小的里,聲音的叫喚,一點兒也沒有變,無論是風吹雨打,烈陽似火,每一日,在黃昏時候,這個孤獨的,單調的叫嚷,總響遍每個大街小巷。

叫嚷的是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子,他的背佝僂得很厲害,還揹着笨重的木箱子,箱子裏有磨刀石,有一桶半滿,骯髒的水,還有大大小小的其他工具,就賴着這個箱子,他在埔城裏走了大半輩子。

埔城裏從七八十歲的老太婆,而至三四歲的小孩,沒有人不曉得這個老人,大家都叫他卞老頭,而他的名字,反而是沒有人知道。

卞老頭擅於磨刀,鎮上各家各戶的鋤頭、菜刀、鐮刀,婦女們女紅籮子裏的剪刀,都是靠卞老頭一雙枯乾的手,替他們把各種工具磨得鋒利。

據說,卞老頭不是地道的老廣東,他祖籍旗下(滿州),在他很幼小的時候,就隨父母逃難到南方,落籍在埔城這兒。

卞老頭可以說是在埔城長大的,他的這一生,就從來沒有離開過埔城半步,據說,他年靑時,與本地一個農家的閨女成了親。雖然,卞老頭靠這替人磨刀的手藝過日子,但年靑時,身體強壯,加上人又勤奮,兩小口子的生活雖苦亦甜。

也不曉得是卞老頭命苦,還是他的老婆福薄,結婚不過一年,卞老頭的妻子,就因難產而死去。

儘管,那個時代,還是大淸律例的日子,男人三妻四妾,幾乎是理所當然的,但卞老頭的髮妻死去之後,他並沒有續絃,一身兼兩職的,把唯一的兒子撫養。

聽鎮上的老人說,當時見到卞老頭孤苦零仃,守着個牙牙學語的兒子,好淒涼也好困難,有時候,孩子病了,卞老頭連活兒也不能幹,一天到晚的守着孩子,要不是鎮上一些好心的婦女,見卞老頭可憐,幫忙他照顧孩子,要不然,這對父子也不曉得怎樣捱下去。

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,也不曉得經過了多少的淒風苦雨,卞老頭的兒子終於成長,而且討媳婦了。

多少日子來的辛勤,盼望,在卞老頭討兒媳婦的那日,他差不多是罄盡了畢生的積蓄,對兒子的婚禮,攪得十分的風光,就連鎮上的大佃戶,辦喜慶也跟卞老頭娶兒媳婦不相上下。

那一天,從早到晚,卞老頭都是笑得閤不攏嘴巴來,也難怪的,兒子是他唯一的希望,也差不多是令他長期掙札的目標,好不容易,才能熬到今天的日子,難怪卞老頭會這麼高與。

卞老頭的兒子,雖然也只是在田裏出賣血汗的農戶,但是他勤奮工作,強壯得像一條牛,他的妻子也爭氣,才進卞家三年,已替卞老頭添了兩個男孫。

雖然,卞老頭的兒子兒媳,老是要求卞老頭不要再上街幹活,好好的在家享享晚福,但一直慣於勤奮工作的卞老頭,卻還是堅持自己幹了半輩子的工作,不肯放棄,而且,他也知道,家裏多了幾口,要只靠兒子獨個兒幹活,生活是會捉襟見肘。

生活不是很富裕,卞老頭卻是非常的滿足,而認識卞老頭的人大都也為老頭晚年的生活有了寄託,而深深為他感到欣慰。

人家都說,捱了半輩子的卞老頭,總算熬出頭來了。

※※※

大約是十年前吧!

那一天,埔城的人,都忘不了的一個日子。

像往常一樣,吃過中飯,卞老頭挑起了他吃飯的傢伙,便沿街叫嚷兜生意了,當他正在替一個村婦磨着鐮刀的時候,忽地,鄰家的大牛,神色倉惶的奔過來。

「卞老頭,你……你還不快點回去!」大牛氣喘喘道。

也說不出是甚麼原因,一種不祥之兆,隨着大牛的話,自心頭裏泛起來。連忙放下了手上的鐮刀,緊緊的抓着大牛粗壯的手,喝道:「發生了甚麼事,大牛,你說,你快點說!」

「你家着了火,你還不快點回去!」

連混飯吃的傢伙都扔在街上,卞老頭聽了大牛的話,連忙的向自己的家奔去。

還未來到卞家座落的巷子裏,卞老頭就聽到一陣強壯的哭聲,任天地刹那間停頓,卞老頭都可以聽得出,那是他的幼孫兒的聲音。

當卞老頭聽到幼孫兒的哭聲時,一顆心放落了不少,在他奔進了巷子裏的時候,立刻便見到大牛的母親,正抱着那還不到六個月的嬰兒。

「他們怎麼了!牛媽?其他的人呢?」卞老頭拉着牛媽的手問。

只見牛媽垂着淚,看着自己手上卞老頭的孫兒,指一指不遠處的卞家,竟自泣不成聲。

當卞老頭隨着牛媽的指頭,往自己居住了幾十年的家望去時,幾乎立刻的使卞老頭覺得自己腦裏的血液完全的流得空白,而且眼前是重重的黑暗,太陽彷彿已在西邊落了下去。

原來,當卞老頭一眼望過去的時候,那辛苦經營,歷盡了好多個狂風暴雨,也看盡了卞家的辛酸、苦難的家園,竟已變成了一堆灰燼,一片頹垣敗瓦,似乎還有些黑色的,使人看得心驚膽跳的怪火冒出。

看不淸是那一個鄰居走上來,拍着卞老頭的肩膊,黯然的道:「卞老,對不起,屋子一起火的時候,我們已經盡力撲救的了,唉!人有旦夕禍福,卞老,你要注意自己的身體才好,別過份悲傷了。」

耳朶裏嗡嗡作響,那個鄰居的話,卞老頭似乎一點也聽不進去。

卻見他忽然像瘋子一般,向那一片殘垣衝過去,口中狂喊:「我的兒子,我的媳婦,孫兒呢!你們還我的家人來,你們還我的家人來!」

大家冷不防卞老頭會激動得這個樣子,幸好有眼明手快的鄰人,見到勢色不對,箭步上前,合作的把卞老頭扯了回來。

「卞老,你冷靜一下,福哥兒一見屋子起火,便衝進屋裏,我們要把他救出來的時候,火勢已把大門封住,卞老,你……冷靜點呀!」

那是很悽慘,很敎人難忘的場面,聽說,卞老頭終於支持不住,就在當場暈倒過去。

※※※

是要命的火,除了那幾個月大的小孫子以外,卞老頭一家人,全都葬身於那場殘酷的大火場。

自從經歷了那場無情的大火,卞老頭一下子像蒼老了幾十年,他的背變得更彎曲,他的身體也更瘦弱,笑容再不復在卞老頭的面上見到,而卞老頭除了在幹活時,重重覆覆地叫着,「磨較剪鏟刀」那幾句話之外,他整個人就沉默得像石頭一樣。

大家都說,要不是卞老頭還剩下一個孫子,卞老頭可能會在經過這場大災難後,也隨着兒子兒媳而去,是那個幾個月大的小孫子,支持卞老頭生存下去。

自此之後,每一天,黃昏時候,大家仍舊聽到卞老頭沿街叫嚷的聲音,只是,那聲音不復嘹亮,它是沙啞的,充滿了悲涼和孤獨。

而除了卞老頭的叫嚷,你還依稀可以聽到,一陣陣使人心酸的嬰兒啼哭。

只要你見到卞老頭,你也會覺得心酸,也會覺得眼前的一片景象,使你有悲愴的感覺。

本已是佝僂的身體,還揹着無父無母的幼嬰,再加上那笨重的,營生的工具箱,這一老一少,每天自埔城的大街,隱沒有在小巷,他們都是同樣的孤淒、可憐。

儘管,有好心的人,肯答應照顧卞老頭唯一的幼孫,但經過了那麼一場大火,卞老頭就再不肯讓他唯一的親人,生命的支柱有一分鐘跟自己分離。

就這樣,一老一幼,相依為命,十年的日子,在卞老頭沉重的足跡下又走完了。

※※※

卞幼強是在街頭,在祖父的背上長大的,十年的光陰在卞老頭的蒼蒼白髮,額上重疊的皺紋上,也在卞幼強越來越眉淸目秀,鬱鬱寡歡的臉上,可以看得淸楚。

幼強是祖父的心肝寶貝,也是祖父的全部希望,生活雖然過得艱苦,但卞老頭一個錢,一個錢的積下來,把幼強送到鎮上唯一的小學去。

那已經是民國三十年了,那些唸八股文的私塾,早就落伍了,雖然卞老頭是個保守的老人家,但為了孫子有出頭的日子,他還是毫不考慮,把十年來自己用雙手賺來的一點點錢,供幼強上學唸書。

幼強是個乖孩子,一個早熟的孩子,原本,無父無母,在街頭長大的孩子,就比普通人家的小孩要來得早熟,他曉得祖父對自己的期望,他也曉得要出人頭地,就必需要好好的唸書,因此,他在學堂裏,成績非常好,十歲的年紀,已唸二年級了。

在當時的環境裏,十歲的小孩能唸二年級,是極之少有的,但幼強卻是例子之外。

每天,當卞老頭離開家門時,幼強也挽起了書包,上學去了。

而每日出門,卞老頭來來去去,總是那幾句叮嚀囑咐的話,聽得幼強早就可以背出來了,但是,幼強也明白,年老人的嚕囌總是這樣的,何況,祖父總是為自己好,因此,幼強每天對祖父的叮囑,都是點着頭。

最近,幼強在上學時,感到份外的煩惱,因為每一天,當他還沒有踏進課室,就聽到同學們異口齊聲的叫嚷。

「鏟刀磨較剪,磨洋較剪鏟刀!」

從幼強牙牙學語的時候開始,這兩句話,幼強就一直聽到如今,也許這兩句話,大家都感到非常的可笑,在幼強來說,這兩句話卻是無比的親切,因為,他曉得祖父就是靠這句話,靠那一雙充滿了繭和皺紋的手,把自己撫養至今。

幼強之懊惱,他不能忍受同學們這樣的取笑自己,而且,在小小的心靈上,他們模仿着自己祖父的叫喊聲,足一種極大的侮辱,每每聽到同學們的惡作劇,幼強就有極強烈的反感,甚至不想回到課室裏。

「鏟刀磨較剪,磨洋較剪鏟刀!」

當幼強鼓着腮幫子,走進課室時,同學們像唱歌似的,異口同聲的叫着。

「喂!卞老頭,磨刀,多少錢呀?」

「三分錢!」

「卞老頭,你是越老越糊塗,三分錢這麼貴呀,你也不照照鏡子,你是怎樣的手藝!」

「哈哈!哈哈哈!」

是幾個比幼強都長得高大的同學,正模仿着卞老頭平日做生意時的對話,然後,是大伙兒的哄堂大笑聲。

一陣一陣刺耳的笑聲,使幼強如坐針氈,他在努力的忍受着,不讓自己冒火。

偏是同班上最年長的阿榮,走近幼強的位子旁。

「怎麼了,你生氣啦!磨刀養的小雜種!」

阿榮是班上的大哥頭子,他差不多十五歲了,個子高大,足比幼強高兩個頭,此刻,他正放肆的狂笑着,向幼強挑釁。

「阿榮,磨刀有甚麼不好,也是自食其力,你……家的鋤頭、菜刀,不也是靠我爺爺替你們磨利。」雖然受着阿榮的侮辱,但幼強也不敢發作,只是委屈求全的,希望這位比他高大的同學能明白自食其力的道理。

「喲,說得真好聽!卞幼強,我家沒有磨石嗎?哼!你以為你爺爺的手藝真的很成?只是,我媽看你們祖孫可憐,故意給一點生意讓你爺爺做,免得你們餓死!」

阿榮的話,又引來全班同學的暴笑。

「你……你胡說,你放屁!」

一種忍無可忍的惱怒,使幼強大叫起來。

也難怪的,阿榮的話實在是太過份了,幼強可以忍受別人對自己的取笑,也可以忍受他們對自己的侮辱,但是,祖父是他最尊敬的人,他不可以忍受阿榮剛才的一番話,他更不能忍受別人可憐自己的祖父!因此,幼強的怒火,終於像火山一樣,爆發開來。

「哦!磨刀的小雜種,你敢罵我?」

「駡你又怎樣,誰叫你胡說八道,我爺爺自食其力,又沒有向你們乞過、求過,你憑甚麼侮辱他!」幼強也站了起來,理直氣壯的說着。

「哼,我偏要說,你爺爺是條可憐蟲,要不是我們大家可憐他,賞他一口飯,你們祖孫倆,早就餓死在街頭了!」阿榮冷冷的說。

血液在身體裏沸騰起來,忽然,在幼強的眼中,面前比自己高出許多的阿榮,臉孔比山神廟的金剛還要猙獰、討厭,再也忍不住,幼強揮出了拳,便朝阿榮的腹部揍下去。

「哎呀!你這個小雜種,居然動手揍人?」

阿榮揮揮手,立刻的,幾個同學把幼強圍起來,雨點般的拳頭,便落在幼強身上。

課室就變成了戰場,膽小的同學,早就紛紛的走避,只剩下幾個較大的同學,正在圍攻幼強。

沒有人敢把這件事跟老師報告,大伙兒都害怕阿榮,他簡直就像是流氓,誰開罪阿榮,阿榮就似附骨之蛆一樣,永遠也不會放過他。

起初,大家還可以聽到幼強在呼痛的聲音,漸漸地,只看到幼強倒在地上,完全沒有還擊之力了,就只有阿榮跟幾個大男孩的吆喝聲。

在大家嚇得臉色蒼白之時,忽然,一個叫陳歡的同學大叫起來:「喂!停手呀,大家停手呀,

這小雜種似乎是暈過去了!」

眾人向阿榮望去,大家都為阿榮馬首是瞻,只見幾個如狼似虎揍人的少年,此刻站開了一條路,讓阿榮走近伏在地下的幼強身邊。

「咦!這子小真的沒有氣了!」阿榮探探幼強的鼻息,便顫着聲說。

這句話一說出來,大伙兒都大叫起來,饒是阿榮等人再兇,也只不過是一群孩子,剛才的打架,只不過是逞一時之勇,誰也沒有想到,幼強是這麼的不堪一擊,竟會真的被活活打死!

※※※

卞老頭今天的生意特別好,當他把找飯吃的工具箱揹回家裏之時,意外地,發現學堂的校長和許多鄰居,都圍在自己的家門前。

「卞老頭來了。」

不曉得是誰眼尖,當他們見到卞老頭拖着疲乏的腳步回來之時,便大聲的叫起來。

「甚麼事了?怎麼大家這樣齊全,」卞老頭見到一大伙人圍在自己的家門時,詫異地問。

「卞老頭!我們有一個不幸的消息要跟你說。」是學堂的校長先開口,「請你冷靜點兒,都怪我們敎導無方,令孫兒幼強,不幸被幾個頑童打死了。」

「不!不!你們開玩笑,這不會是真的,這不會是真的!」卞老頭的臉是灰白的,儘管他口中叫嚷着,可是,誰也可以看得出,校長的話,對他來說,是一個晴天霹靂,他只是在努力的希望否認這個事實。

「卞老爹,那些頑童,我們已經把他們抓到辦公所去,相信不久就有發落,唉!人死不能復

生,你!你請節哀順變吧!」

每個人都曾經歷生離死別的滋味,許多人都熬過這個痛苦,然後再繼續生存下去。

卞老頭是個歷盡風霜的人,在他漫長的一生中,他比別人經歷過更多痛苦的事,而他還是一直的苦撐下去,可是此刻,當卞老頭聽到孫兒慘死的事,饒是他經過更大的風浪,但此刻,他沒有淚,也沒有暈倒,也沒有嚎啕大哭,他就只是那麼呆呆的,怔怔的,倒坐在門楣上。

「卞老爹,我……我們在這兒陪陪你,唉!凡事想開點兒,大家相識了幾十年,就像自己人一樣,以後我們會多一點的照顧你。」

「對呀!卞老爹,你要是不嫌棄我家的喜兒,不如就以他認你作乾爺爺,好嗎?」

「卞老頭,我跟你幾十年老街坊了,這樣吧,以後你要嫌寂寞,搬過來跟我們一塊兒住好

了。」

大家你一言,我一語,都全是安慰這個孤獨的老人,有幾個婦女,甚至為卞老頭的遭遇,紅着眼,低聲的在飲泣!

不過,卞老頭似乎完全聽不到大家的話,他還是那麼呆呆的,一句話也沒有說,也沒有哭。

也難怪,都是一群純樸的公民,他們並不曉得,哀莫大於心死這句話的道理,而卞老頭此刻的心境,正是配上這句話最適合不過了。

※※※

大家都很為卞老頭擔心。

自從幼強死去的消息傳出來之後,卞老頭就沒有說過一句話,正當大家都以為卞老頭再也支持不住的時候,意外的,卞老頭卻非常着力的,為幼強的喪事奔跑。

可是,當幼強下葬那天起,卞老頭便病倒在家中了,大家都明白,卞老頭忽然的病倒,是因為幼強的慘死,很多人都在擔心,在受了這麼大的哀痛打擊下,卞老頭會一病不起。

也幸好有些好心的鄰居,見到卞老頭可憐,在他病倒之後,都抽空去照顧這個孤苦伶仃,無依無靠的老人。

卞老頭這一次的病,也真的是奇怪,曾經去探望過卞老頭的人,都發現卞老頭睜着呆滯的眼,呆呆的望着來探病的人,可是,卞老頭仍然是半句話也不說,就彷彿所有的人也不識得似的。

就當大家以為,卞老頭會一病不起之時,出奇的,卞老頭的健康,竟漸漸地康復了。

※※※

大約是幼強被打死一個月之後。

一個晚上,雨下得很大,風吹得好淒勁,當埔城的每個人,都趁早上床之時,驀地,在雨聲裏,一個蒼涼的,淒厲的聲音在響着。

「磨較剪鏟刀,磨洋較剪鏟刀……鏟刀磨較剪,磨較剪鏟刀……」

這單調的,熟悉的聲音,凡是住在埔城的居民,都聽得非常熟悉的,而每個人都認得這是誰的叫喚。

「是卞老頭,他瘋了,這麼大的雨,這麼晚的時候,他怎麼還在街上?」

「鏟刀磨較剪,磨洋較剪鏟刀……」

卞老頭的聲音,在風雨裏響起來,是特別的悽愴,也令人倍覺淒涼和孤寂。

有人聽了卞老頭的叫喚,整個晚上,輾轉反側,也無法成眠,也有人聽了卞老頭的叫喚,想起他可憐的身世,不由為他飲泣淚下。

也有好心的人,提了傘,想走出街上,把卞老頭勸回家中。

可是,當大家出去找卞老頭的時候。他已經走得很遠了,在漆黑的街上,要去追一個孤獨的老人,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※※※

風雨在天亮的時候已止住。

大家都紛紛的跑下田裏,鎮上的人都習慣了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的生活。

可是,大伙正在田裏忙碌的時候,忽然,一個小孩,跑到田壟上,向正在幹活的人嚷道:「卞老爹死了,卞老爹在幼強的墓前死了。」

當村人們都紛紛扔下工具,湧向幼強的墓地時,大家立刻就可以看到,渾身濕透的卞老頭,倒在孫兒的墓前,早就嚥下了最後的一口氣。

誰也想不到,卞老頭會這樣的走完了漫長的、悲苦的一生!

是鎮裏的人籌錢,辦理卞老頭的後事,參加卞老頭的喪禮,比鎮上大戶人家死去的弔祭者還要多,而且在喪禮上,不少人都為卞老頭哭泣。

畢竟,這個磨刀老人的一生,實在是太可憐了。誰也想不到,一個與世無爭的老人,命運會是那麼的悽慘!

在卞老頭死去之後,鎮裏的人,在每一個晚上,隱約都聽到那熟悉的,悽愴又孤獨的叫喚聲。

可是,誰也不能看到,街上再有卞老頭的影子。

「鏟刀磨較剪,磨洋較剪鏟刀……」

每當這個孤獨的,使人心酸的聲音,在街上響起來的時候,大家都曉得,這是卞老頭死不瞑目,他的冤魂在叫喊。

假如說,還有鬼魂能使人們不害怕的,大概就是卞老頭鬼魂的叫喚。

在人們聽到卞老頭鬼魂的叫喚時,總是想到卞老頭可憐的一生,大家都沒有害怕,因為他們都知道,卞老頭一生與世無爭,他雖然死了,也不會對別人傷害的。

卞老頭鬼魂的叫喚,只是對命運,不平的命運,作最後的控訴吧了!

正在加載第09集 煤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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