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五）
「咯咯！」輕敲兩下門之後，東方佑大步踏進無名大廈六樓的局長辦公室。
與其說是辦公室，將這裏稱為住宅更為貼切。房間裝修帶著古雅風格，有點像某個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家庭。所有傢俬電器齊全，電視是開著的，播著一段節拍強勁的MTV。一名鬚眉俱白的老者正在為地毯吸塵，見到東方佑進來，笑道：「阿佑，你很久沒上來探我啦。」
東方佑道：「局長！」他悠閒地走到梳化前坐下。拿起茶几上的朱古力糖吃著：「啊！你也有追看粉紅鑽石？」
老者的身份是特殊事故調查局局長四空先生。
四空先生關掉吸塵機，認真地道：「唔。這個女團是我近年的最愛！尤其是那位寧兒真的很可愛。」
東方佑道：「我喜歡阿琦多一點。最右黑頭髮那個。」
四空先生道：「寧兒的演藝才華比較全面。她除了唱歌，演戲也很好的。」兩人就多名少女的人品才華各舒己見，討論了好一會。
四空先生給自己泡了一杯熱茶，呷了一口道：「那個新人怎樣？」
東方佑道：「局長，拜託你不要再把新人塞到二組裏去。我很怕出席同事的喪禮。」
四空先生道：「你是我們最好的導師了。去一組的話更不妙。」
東方佑道：「最好？最近在我手上已死了兩個新人。」
「那不是你的責任。」四空先生搖了搖頭：「意外是無法避免的。尤其是我們的工作，不可預測的事太多了，你不必放在心上。特殊事故調查局需要更多有能力的人類參與，是我們的大方向，唯有辛苦你啦。」
東方佑道：「我會盡力，但不要太有期望。」
四空先生喝著茶，也給東方佑倒了一杯，慢慢地道：「這個嘛……最近來自隱仙界的案件似乎上升了。」
東方佑道：「唔。我也看到這個趨勢。」
四空先生道：「一轉眼十多年了……我們與那些魔界王簽訂歷史性的『大約章』後，似乎一切問題都解決了，事實上，很多隱仙不服氣，他們總是在等機會破壞。」
東方佑道：「唔。個別越界者必定有。到目前為止，似乎看不到這些案件之間的關係。可能是偶然出現的狀況。我會繼續留意的。」
「呵呵……阿佑，有你在，我甚麼事也可以放心。」四空先生拍著他的肩膀：「最近有見過他們嗎？」
東方佑道：「沒有。」
四空先生道：「他們應該過得不錯吧。」
東方佑聳聳肩：「不知道。」說罷耳邊突然響起一陣低頻震動，東方佑知道那是來自白夜的呼喚，他陡地站起身衝出房間：「局長！下次再找你飲茶。」
四空先生叫道：「小心呀！」
未及把句子說完，東方佑已衝進升降機中。他落到地下，一口氣跑出無名大廈，來到馬路旁邊。突然人聲車聲全部消失，結界再次出現在他身邊。
他抬頭一望，見白夜正好由街角飛過來，不消片刻已降落在他身邊的郵筒上面。
「東方佑少爺。經過幾天監察飛行，終於有發現了。」白夜道：「就在片刻之前，我聽到一般不尋常的情緒波動。那是人類在非常激烈的死亡時，意識在空間中留下的漣漪效應。地點在東區，我帶你過去。」
東方佑道：「辛苦你了。你通知明晶先過去，救人要緊！」
「咔勒。」「咔！」「裂裂！」「啪！」
老馬寓所內，切割人體的恐怖聲音此起彼落。
經過一番努力，老馬已把第三個人的心臟取出，供黑影人享用。
一口氣吃掉三顆心臟後，他的體型變得更大，面具後方傳來沉重的呼吸聲。
老馬在旁鼓掌叫道：「主人，你變得更強了！無人可以再阻止你！」
黑影人道：「嗄……我只要再吃……吃光這個城市的人，整個特查局我也不放在眼內！我將會成為世界之王！」
一直躺在地上的小魚叫道：「不！你只是一隻自卑可憐蟲。說甚麼世界之王？想笑死人嗎！」
黑影人轉頭向著他：「你說甚麼？」
「你的名字叫丑殘。」小魚道：「我們已查到你的底細。你本來是靠吃廚餘維生的都市遊蕩者，年多前遇到一個叫秀珍的女人，也就是第一個死者。她能夠看見你，你們很快成為了朋友。你很喜歡她，對吧？」
黑影人聽到秀珍這個名字時，身體不由自主震動了一下，然後靜默下來。
小魚繼續道：「你們的關係維持了差不多一年，你忍不住打開面具讓她看自己的樣子。你嚇怕了她，然後她避開你。於是你殺了她。這是我的猜測，是不是這樣？」
丑殘突然怒吼：「不是這樣！你錯了！」
他的聲音這時帶著一份莫名的痛苦：「秀珍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。她是個妓女，平價的那種。而且毒癮很深。她活得很苦，很苦呀！幾個月前她知道自己得了重病，把我叫到面前來，對我說……我們都是可憐人，就像地上的蛆蟲一樣，死了也不會有誰多看一眼。她活不成了，也不想活，她求我吃了她的心，這樣就可以在我身體裏繼續存在。她要我們傷害更多的人，好讓世界知道我們的存在。」
小魚呆住了。他知道丑殘沒有必要說謊，他敍述的這個過程比自己想像的複雜多了。第一個死者秀珍是自願獻出心臟，利用丑殘作為報復世界的手段。幾秒之後他才道：「原來如此。你們是一樣的。只會把自己的不幸怪到其他人身上。」
丑殘走到他腳邊，抓住足踝位置將他提到半空：「我不容許你說秀珍半句壞話！」
說罷大力將小魚拋向大門位置。小魚狠狠地撞上門框再反彈落地。
「我本來打算留你在最後的，但其實已無必要。你馬上就要死！我要親手挖出你的心臟！」丑殘一步步向小魚逼近。
小魚苦於手腳都被反綁，無法保護自己。丑殘站在他面前，正要伸手去抓他的心臟。「砰嘭！」一聲巨響，整個大門被猛力吹飛，惡魔形態的明晶及時趕到，一腳把丑殘踢倒在地，撞翻了大廳的餐桌。
「小魚。你沒事吧。」明晶以尖爪割斷小魚身上的索帶。
小魚道：「明晶！妳怎知道我在這裏？」
明晶道：「你說要到舊同事家開派對啊。我們一確定了這個地址後，就知道你出事啦。」
「又是你這頭小小惡魔雜種。」丑殘緩緩站起身：「來得正好呀！我現在的力量比之前強大多了，不會再怕妳。」
明晶道：「哼。這次絕不讓你再逃！」
以驚人的彈跳力，明晶輕輕一蹬已跳到丑殘面前使出側踢，但卻被丑殘單手接住。丑殘暴喝一聲，抓住明晶的腳將她重重摔向牆壁，撞出了一個深坑。
丑殘追上去再加一腳，明晶一個翻身僅僅避過。
小魚站起身正欲設法幫忙，全身鮮血的老馬突然撲到他面前，拿著切肉刀向他刺過來。
小魚急忙閃避後退。老馬瘋狂揮舞著切肉刀，追趕後退中的小魚：「魚仔！我不容許你傷害主人！」
他之前將三個人開膛破肚時，地上殘留了大量鮮血，這時他心急追殺小魚，一腳踩在濕滑的鮮血地板，當場摔了一跤。小魚拿起身旁的微波爐，朝他頭上砸下，老馬當場昏迷了。
小魚呼了一口大氣：「老馬，你睡一覺吧。」
大廳另一邊丑殘與明晶仍在惡鬥。明晶的惡魔指爪在丑殘的巨大身體上抓刮出多處傷痕，每道傷痕都在著火冒煙，但丑殘卻毫不在乎:「妳只有這點本領嗎？」
他以巨掌拍向明晶。明晶一個翻滾穿過他跨下，靈巧地避過，轉頭道：「嘿。你變大之後動作好慢呢！別想打中我！」
不料丑殘突然將上半身一百八十度扭向後方，一手擒住正在他腳邊不遠的明晶。
「捉到你了。你這個到處彈跳的小惡魔！」
丑殘把明晶高高舉起，再壓在地上。「呱呀！」明晶雙手亂抓丑殘的巨臂，但他卻不為所動。
「嘿嘿……人類的心我吃過了，惡魔族的心倒是未嚐過。不知道會是甚麼味道？」
丑殘的面具兩邊打開，露出一張駭人的血盆大嘴。面具背後，丑殘整個頭顱大部份都是嘴巴，眼睛在嘴角兩邊。他的頸部詭異地伸長，像蛇一樣向下迫近明晶。
小魚見明晶勢危，心中大急。「想辦法！想辦法！」
他口中喃喃自語，突然想起獨眼巨人送他的禮物之中，有一隻必須隨身攜帶的青蛙。他搜查襯衣口袋，幸好青蛙還在。心想：「這樣的東西能起作用嗎？沒辦法了，唯有試試吧！」當下不再遲疑，掏出青蛙向著丑殘，大力摩擦牠的肚皮。
霎時間，青蛙兩腮鼓脹得極大，然後張口猛地噴出一條暴雷，直轟向丑殘。
這個雷電發射威力實在太大，小魚給後挫力推倒在地；丑殘被擊中後全身僵直冒煙，失去所有活動能力。明晶看準機會，翻身踏上丑殘的頭頂，雙手抓著他的面具，狠狠地將它們撕下。
丑殘發出一聲慘叫，失去面具的他顯得極度驚惶。
明晶叫道：「去死吧！混蛋！」她的長尾如標鎗一樣直刺丑殘，由口部入、後腦出，貫穿了他的頭顱。丑殘雙手揮舞了幾下，倒地而亡。
小魚連同寓所內其他傷者被送到附近的醫院接受治療。他的傷勢無礙，但卻要留醫一晚觀察。東方佑當晚買了一點食物前去探望他。
「太好了。阿頭，都是你有我心，我快餓扁啦。」小魚吃著熱辣辣的燒雞肶，滿足地道。
東方佑道：「算你好彩，明晶來遲一步的話，你就會突破我們的最快殉職紀錄。」
小魚道：「老馬呢？他現在怎樣？」
東方佑雙手放在頸後，攤在椅子上緩緩地道：「他會面臨起訴。幾個生還者都指證他擄劫及謀殺。他們看不見丑殘，人又確是他殺的。我們會幫他脫罪，但恐怕無法再當差。」
小魚黯然道：「是我連累他的。」
東方佑道：「他的運氣不好。只是這樣。」
小魚道：「丑殘的屍體呢？我離開時見他仍然躺著，沒有消失。」
東方佑笑道：「你死了的話屍體也不會無端消失吧？心懷怨恨的隱仙死後一般屍骸會留在原地，人類雖然看不見，但接觸到的話會帶來壞影響。例如行霉運之類。不過你不用擔心，五樓的同事會去處理的。他們負責做這種事。」
小魚抓了抓頭：「阿頭，丑殘對我說，有一道白光一直保護著我，令他無法接近。你知道是甚麼意思嗎？」
東方佑道：「那是祖靈。你聽過嗎？那是你過世先人的靈魂，一直留在你身邊，助你渡過這一劫。我有時會在你身邊見到他，那是個穿著白色運動服的男人。」
小魚呆住了。沉默良久之後才道：「白色運動服……那是我爸爸！」
東方佑站起身道：「吃完早點休息吧。明天準時返工呀。」踱著步離開了病房。
當晚小魚發了一個怪夢。他在一片翠綠的草地上，再次與爸爸見面。爸爸仍穿著失踪時的衣著，一身白色運動服，帶著微笑望住他。他想上前接近，但爸爸似手勢阻止。然後爸爸揮手道別，轉身遠走。
他大叫道：「爸爸！不要走！」
拔足追趕，可是怎也追不上，兩人距離越來越遠，直到爸爸的背影快要淹沒於長草之間。
他竭力呼叫：「爸爸！」然後就醒了。
他睜大眼睛躺在病床上好一會，然後輕輕地道：「爸爸。再見了。」
(待續)